2025年4月15日 星期二

《黑箱日誌》與《家不成家:我生於巴勒斯坦》


前陣子看了《黑箱日誌》,感謝一位願意分享生活經歷及工作計劃,以及介紹電影、書籍的朋友,很多都正合我的口味。我在看這套的過程中已感覺情節就是真實版的《毒舌大狀》,年前在此港產片熱捧期間,聽朋友說會寫一些感受,不過可能錯過了,就讓我借題發揮吧。黃子華活像從前周星馳電影的形象,如《濟公》、《九品芝麻官》、《少林足球》等,由潦倒失敗,到奮發戰勝邪惡的對手,結局完滿,不是不好,像是複製舊有別人成功的起承轉合模式,正如觀眾所說,它為當前幾年的鬱悶有稍稍抒發的出口。而可否和現實社會整體面對的氛圍有個相近的對口,我是否定的。從前有位叫翁靜晶的女星,後來轉職律師,聽她說對《毒舌》的情節感受很深,雖然感覺她總是愛引人注意,借流行的話題接受訪問,擦存在感。但她所說的那件曾處理的真實案例,情境就更和伊藤詩織所面對的有不少相近之處。


那是一樁1999年發生的疑似兇案,嫌疑人為時任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的胞兄,搜證期間一些重要證據散失了,結果無法找出兇手,案件最後不了了之(雖然之後曾重啟聆訊)。有位算認識的法醫人類學家有興趣了解此案,我曾找了一本有提及女死者牙齒相關資料的書給她(梁家駒的《屍法制度》)。總體而言就像是一位當權者以其影響力去令案件無法追查下去;又或是普通職位的人們,一種由下而上自發,自自然地不敢/不願對高階/掌權人士,以一貫的方式去處理案件,及對履行原有的職責有所避忌(平庸之惡)。當然這些都只是沒有證據的純粹臆測,到底當時有幾多是執法部門的自我退縮,有幾多是來自上層主動施加壓力,就不得而知了。

睇《毒舌》那期的看法是,一個權貴意欲逃過繩之於法,與我們當時suffer的整個制度的崩壞,根本不可類比;而大快人心的結局,就更像是種麻醉,無助改變現狀。現在回想,自己是否太mean呢?現狀根本無從即時改變,人的情緒安撫在那刻卻起到作用,那一期,社會正需要這種心靈療癒,造就了電影生出的共鳴。我在想,看戲之後的我們如何繼續生活,才更重要。

繞了個大圈才講返《黑箱日誌》,詩織以個人之力面對的掌權者親信,以及有形無形的牢固體制環境,那種真實的無力與沮喪,更令人動容。曾和沖繩生活多年的朋友聊,她訴說日本女子的主流觀念,是必須結婚,相夫教子之類,如有其他想法,所遇到的阻力超大,感覺是一個保守傳統的國度,並且極力去延續,無論是男性至上或其他過時的觀念,是以無論文化、輿論、延伸出來的制度等,很多都無法適應時代的轉變。在這種環境下,詩織及幾位夥伴的每一步都艱難,慶幸是具傳媒工作背景的詩織,在傷痕中仍能收拾心情,堅強地展現理性,嘗試運用第四權的力量,去撼動這個貌似牢不可破的局面。我們慶幸每個個體都有其獨特性,人總有軟弱,或跟著主流走,趨吉避凶的傾向(想起最近讀星野道夫說馴鹿的集體行動,形成群體力量以互保的習性)。正是有些少人,自利的理性與為人設想的感性,一刻鐘在天秤有了不同的擺盪,成就了事情不一樣的走向發展,觀影期間我不下數次淌淚震顫(幸好朋友不在場^^):為著詩織的追尋勇氣與過程中的失落;也有追查警員真誠且真實的幫與不幫;最感觸自然是bell boy的義無反顧,願意在庭上說出目睹的事實。忠於自己,道明真相,有些時候是需要付出極大勇氣/後果。想到我們是局外人,自然可以很離地認為:舉證不是應當的嗎?但殘酷的現實告知我們:「不能」才是應然的。不禁回想當年決意不做教師,對自己的最大掙扎就是這一節點。

我諗體制的運作就是想每人都像齒輪般按本子推進。但若然有一兩粒不聽話,似乎就可以產生影響。其實社會不易改變,很多時不聽話的幾個齒輪可能只存在於偏遠不足以影響局面的位置,看似沒有作為,我始終認為總有其作用的。三年前曾經在倫敦 Tate Modern 藝術館蹓躂,在其中一層觀看的影片在叩問 “Can art change the world?” 隨後再出現的句式演變為 “Can art change you?” 我想它的意思不是指改變自己迎合社會,反而是在各種藝術的互動感染、創作交流中,形成一種自內而外的轉變更新,這種轉化既是個人,又同時與外在世界互通。社會的改變,往往由個人開始,自身的受著藝術感動,或感動人,其實已是與世界連繫革新的一步,微少變動就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並不是整個社會的革命才算改變,巨變或許並不切合普遍人性追求安穩的本質吧。

扯得太遠了,紀錄片最後出現較好的結局,起碼對詩織個人而言。比較愕然在放映現場有些人報以掌聲,主人家沒有來謝票,這也不是話劇,當然理解到會是她們在生活中面對相近壓抑下,一種直率的抒發。紀錄片這一類別,據說是電影的創始體裁形式,過去的感覺是:比較悶蛋、平舖直敘的視像檔案,最近細想這個片種,無論著跡或隱晦地作出舖排設計,創作人必定有其意圖,融入在製作之中,和其他體裁無異,不同只是以事實為基礎,大體合乎事情的梗概,而非改編或天馬行空。無論之前看過《十方》,導演自己認定金錢(水)是合適的縱貫軸去演譯故事,又或《木送》有刻意拍攝權叔在大樹坐下感受著木花落下的長鏡,營造出幽怨無奈的意境,這些都滲入創作人主觀的意志思想,在敘述上的整理及藝術添加,並不會對作品的本身展示事實的核心構成影響。

又回到《黑箱日誌》,創作人本身有強烈意圖,透過電影及書籍,去揭示個人、以及社會所面對的不公義制度及環境,創作者仍可同時堅定地以事實為基礎,因為這就是紀錄片的價值所在,而當中有關個人感受的「紀錄」也是重要和必須的。影片帶給我的其中一個思考,就是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錄影錄音的倫理爭議。暫且撇下這個難題,單就事件受害人在不公平的體制環境下,這是她們鮮有能作為抗衡的手法,以獲取證據去讓觀眾/讀者去了解更多事實的真相,縱然取得的途徑或公開的授權與否來看,未必是合宜的。相信當地法庭亦未必會信納部分戲中的錄音或錄影。這又令我想起另一套爭議聲中終止放映的《給十九歲的我》,《黑箱》比《給十九》有更大的公共性,本質或有不同(我不知日本不能公映,是否同樣涉及當事人不願意的因素,還是內容令政府難堪,卻借此為由禁播)。我支持不想播的那一兩位英華舊生,反對改變拍攝初衷的團隊及學校,但同時卻欣賞製作電影的詩織,不純粹為自己,袒露自身經歷去尋求社會變革改進的犧牲。這種想法會是矛盾麼?


朋友問我《家不成家:我生於巴勒斯坦》的感受,我說是震撼,那種感受,其實和《黑箱》有些是相像的:努力所作的徒勞,看不到前路的軟弱與哀戚。《家》全片充斥無休止的暴力強拆,巴勒斯坦住民再嘗試重建,這種不對等的角力持續,巴人的弱勢,仍奮力抗拒,令人痛心,但持續的發生,會令人麻木,在香港的我,對於義人被捕坐牢,法庭歪悖的審判,不想看也不想理甚至意欲離開。這是同一種心態?年青以色列裔導演盡力報道強拆情況,縱有一些Followers閱覽,僅限於關注,想到我們每小時速看時事瑣事無數,又有多少人將看過的某一事件,認真對待,持續關注、廣傳、共同討論、以至發聲、行動。《娛樂至死》一書所說新聞娛樂化、新聞報道出現,以轉折詞將每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在同一時段,以幾分鐘概括,讓人被動地接收。Postman在書中的預言,到了這世代,資訊已經激化到更爆炸、更碎片化、更為個人化,娛樂與社會事情混合拼湊,《家不成家》的導演,以及後段所見的外國記者,看似將事件說出來有用,人們的三分鐘熱度卻將用處澆息了。

最後想到和我同看《家不成家》一位在外地短暫回來的朋友,他說有位外國朋友到過戰事中的烏克蘭,觀察到一個現象,覺得有趣可成為題材。朋友本身有寫文及拍攝劇情短片。「有趣」二字我聽來有點刺耳,我想他的意思是說那是我們無法設想到的生活狀況吧。戰爭三年,在前綫衝突接壤的地方,居民自然擔驚受怕,終日處於緊張狀態;但處於距離戰線稍遠的城鎮,情況是夾在中間:既無法過一般的生活,不完全可以如常上學、如常上班,但又沒有前沿那種被受壓迫的心理,這種不踏實的感受,不知可以做些什麼的心情,持續在看不見、無法規劃的未來的情況活下去,會對人,尤其在這幾年處於成長黃金時期的年青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用紀錄片去探討會是重要吧,我想巴勒斯坦裡不少人,一直以來也經歷著相類似的處境吧。

2025年2月18日 星期二

大家都在尋找消失的過去:北角文學散步後感



鮮少踏足北角,熱鬧在英皇道上,穿過新都城商場步入內街,卻是另一片天。

沿著稍為上坡的路,星期天的街角日常,有正等待收集垃圾的車輛。寧靜的錦屏街轉角,簇新具風格的咖啡館,三兩少艾在門前餐牌駐足,店內可有轉移自堡壘街的常客?名園大廈高懸騎樓下的車房繼續運作,司機將的士停泊,正準備吃午飯吧。

我在尋找什麼?又在等待什麼?

中學時期的寫作人周怡玲,會到那家並非賣漢堡的麥記小食店,點一客燒賣,在富層次的醬汁之間回味青葱歲月。我不曾蹓躂這個昔日稱為「小上海」的社區,遺落的印象卻同在堡壘街的麥記第二分店,店主像歉疚地說:食客可以不用再危坐桁在傾斜馬路的摺枱旁吃喝了。新店牌匾已掛起,內外滿是深棕木色的舊裝潢,我的心思不免飄往它的前身。

那三年,那廿多次沙龍,曾經沿著店內枱面牆角每一條木紋肌理,滲出的咖啡與人文之芳香,俱隨著店外婆娑掩映的木漏、飄揚的秋風,似散逸無聲了。

過去的經驗是,單憑用腳去追隨舊日作家筆下的文學地景,尋索他們的才思與感覺,像緣木求魚,不得要領;而處身他們生活過的店舖街道社區,我們的想像就可以與作家結連以至感通?

有位小學生讀過可洛的一篇港島東文學散步故事後,尋問書中情景的真實,小老師回應:「城市景觀變化無窮,觸動作家的一幕也許不會重演,但有機會自己去發掘路線會收穫同一份感動。」

作家文字的可貴,是敏感的觀察、細膩的描寫、與摰誠的抒發。能否帶來一點共鳴?到底是掠過的「打卡」儀式感,還是嵌在心坎,收穫同等份量的感動,取決於讀者有否切實投入在該區生活過,或經驗過。這種作家讀者社區三者的互動,會是專屬於每人,無可複製。

麥記小食第二店前身為Brew Note Coffee Roaster,它最獨特之處,是2017年至2019年間曾經由中大哲學系周保松老師牽頭,在這彈丸之地持續舉行了廿四場文化沙龍,主題橫跨哲學政治、性別、傳媒、文學藝術、音樂戲劇等,嘉賓也不只作家學者、歌手、記者、議員,任何人皆可到場參與,在北角恬靜的一隅,曾添上自由討論的幾許熱鬧,讓各種屬於社群的公共議題,共同去思考探討。

一位早年已移居海外的朋友,自然無法親身參與沙龍,某年她短暫回港,我們相約在Brew Note一聚,算是事後的朝聖。坦白說,我和她也只是從網上「參與」了某幾次沙龍,我亦從沒有在北角區生活過,甚至連這個在北角店內舉行的文化沙龍,也沒一次身在現場,然而我竟然想念起它來──這個隨著店舖結業而失去的一道文化風景。

Brew Note店主Vincent訴說:後疫情的社會環境巨變下,支持他們的人多有遠走他鄉,加上咖啡店競爭越趨激烈,經營困難,只好無奈退場。

作家的文字之外,原來一群人用心去討論人性與社會、以至為我城的走向,認真地思索,那段留下來的集體憶念,是會擁有同等重量。

「在香港最噪動的時代,我們在城巿中心這間小小咖啡館,留下數不清的思想交流。那種自由,那種坦誠,那種認真,現在回想,仍然教人懷念𣎴已。」周保松回望時說。

獨特的淺度烘焙咖啡香散逸了、暢所欲言的自由交流的氛圍散逸了,這一襲人文風景嘎然而止。然後在島嶼西面的山腰,一座小書店,舉行了一場又一場的文化閱讀、藝術生活的交流聚會,所招聚的人當中必定有曾在Brew Note流連,起碼帶領活動的嘉賓有相同的。可惜同樣因外部環境的逼迫而終歸結束,我仿佛感受到這種令人窒礙的烏雲,在社區漸次蔓延、遍及整個城巿,人也變得沉鬱起來。

重返真實的當下,麥記的滬式小吃生煎包與鍋貼是味美的,世情一直變動,老店堅持製作美好的食物,一行廿人的文學散步活動,盡佔了麥記舊舖的桌椅,店主客氣有禮,買賣之間的溫情對話,給人暖心的感覺。

無論社會如何轉變,人事幾多去留,生活始終要過,一切繼續在這裡發生。那些曾出現過的:上海人在北角在香港,或生根或遷移;文化沙龍在北角出現、結束;海派減退後上海小吃店在北角開張、擴充。每個個體,或透過文字、或實在地生活,都在演繹自己心中的家,而個體之間亦可透過具象或無形的,有所連繫。文字、氣味、聲音與視角交錯融匯,只要不停止思考、想像與交流,自然會縱橫地形塑出與過去有連結的未來。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五日

2024年7月7日 星期日

仍值得細讀的《政治教育在香港:理論與實踐》梁恩榮、劉傑輝合著。香港基督徒學會(1993年7月初版)


最近重讀《政治教育在香港:理論與實踐》,此書第一版雖成書於30年前(1993年),依今仍甚有啟發,其中引入在本地不算普及的批判性思考,並視之為政治教育的核心。其實不獨是政治教育(或前稱公民教育,今已變成國民教育),任何學科或教育範疇如帶進書中的理念,必然可豐富學生的思維及打破故有框架,以至誘發更多想像及創造。雖然實踐上存在著種種困難與局限(書中略有提及)。網路上有舊版的全文閱讀,我想不論是老師及其他有沒有孩子或會否接觸青少年的,都值得一讀。當然明白目前國民教育或國家安教育或許只容許一種論述, 研習既定的資料及結論,我相信有心的人,仍可以從中獲得一點啟發,構思各種方法,培育個體成為開明、具謹慎思考意識、醒察不易受偏見誤導、務實為己同時關顧社會各人的公民。

網上閱讀或下載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PEsCN4KThwIweUzkUcAKtEMq2p_wkGpA/view?usp=sharing

作者之一梁恩榮是一直關注及用心於公民教育/政治教育,另外兩本他有份著作《公民教育,香港再造!迎向新世代公民社會》、《轉化公民:面向一國兩制下的公民教育》,同樣值得參考。有興趣不妨去國書館借閱或書局找找,或直接借閱上圖書冊的1999年的增訂版。


2024年5月6日 星期一

真相維護的代價:看《新聞守護者》(Mr.Jones)後的胡思亂說

路有凍死骨。記者應先救人,還是報道真相?Jones的情況是自己也身陷險境。

還是老師的末尾年月,向同學介紹過和《新聞守護者》(Mr. Jones)這齣電影的相關書籍:《動物農莊》、《墓碑:一九五八至一九六二年中國大饑荒紀實》(報道上世紀大躍進伴隨的大饑荒),後者那套上下冊如磚頭厚的書,其實讀的人不會多,或者現在已無法見容於學校圖書館。

近日才正式看過此影片(好笑吧,推介的人很多時並不一定看過那本書那套電影吃過那碗米線),據說主角Jones堅持報道因蘇俄政策失誤或有意進行種族清洗,造成數以百萬計烏克蘭人死亡的大饑荒(計劃經濟的流弊何其相像),落得在三十盛年遇害身亡的下場。他揭露真相的抉擇,在國家權力之下,或犧牲了幾位工程師同胞、犧牲了自己前途甚至犧牲性命。而對社會的益處又是什麼?政權就會收歛、修正政策;甚或啟發受害的國民反抗極權?還是反而激起政權極盡能事去掩蓋真相。要實踐追求公義的理想,是何其困難與孤單。

再次想到教育工作的最後生涯,耳聞目睹的兩樁權勢者意圖掩飾真相謊稱事實的事件。理性與勇氣的角力,會被恐懼與犬儒心態戰勝。現在的我將終身抱撼在:由得一名純粹為自己為她人設想、剛過冠笄之年的女生,獨力直面這個本充斥著不對等不公平、迂腐保守、務虛偽善,自私為利的學校教育體制機器。

所批判的僅是自己,當自己有一絲醒察的時刻,最後袖手旁觀,任由事情發生、任由年青最弱勢的個體無助、沒有支持。不理想的環境在沒有制衡修正下,由是步入惡化。

昨天,大概是入大學試考倫理宗教科的日子,在社交媒體見到一名學校保薦下獲得獎學金的學生,在完試後直接把聖經丟入公共垃圾箱。不禁搖頭歎惋。我明白作為考試科目,老師著學生只集中學習課程有關內容,其他引發更多思考討論空間的東西,一概放下;如果在答卷上提出一些獨特於定見之外的文字想法,就要以分數表明絕不允許,以免影響機構以至個人成果效益。這種師生關係的勾子緊扣在成績之上,反映教育職場早已摻雜更多企業管治的功利傾向,既然奉行者如此,她們自不能怪兩者之間的關係淡薄。是制度異化促成這種現象,還是人自利的本性使然,我不敢斷言。

只是想到,當所謂「信仰」主要作用是鞏固、增進權力的天國階梯(無論是作為升遷學校之首的入場券,又或是向字面言語上以愛世人為己任的辦學團體上級,做一些門面多於實效的獻媚),澄明的小朋友心眼,是會在表裡不一的行為看得出來。讓在學的人持續幾年近距離目睹失見證的行為,繼而終身抗拒這個信仰,會是最差劣的屬靈教化,沒有之一。

最後,我明白到很多事情在此時此地身不由己,不由得不做。我欣賞的是還未完全被僵化保守的教育生態所馴化的老師,不會遇事時自動關閉思考與批判模式,仍然在想方設法在受限風險的空間下,有否多點不一樣的可行性,就算最終所要做的和麻木執行者一樣,我仍然認為自有其力量與價值,這些是我們無法預見的。就如電影中,記者與左翼思想的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一段對話,令後者嘗試對信奉的價值反思批判,或因而啟發寫下《動物農莊》等著作。我想這就是宗教信仰、學校學習、傳媒啟悟等在因應現代文明進展之下應有的改變。

「這裡沒有饑荒,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我要永遠記取這兩句出自當年擁有普立茲獎的《紐約時報》駐蘇聯記者杜蘭迪(Walter Durranty)的報道:蓄意隱瞞、助紂為虐,這兩種行為,與犯下種族滅絕罪行的史太林,同樣令人深惡痛絕。

4/5/2024

2024年4月1日 星期一

The Holdovers(滯留生)

真性情是否總不見容於學校教育的場域。

昨天看了齣電影The Holdovers(滯留生), 述說一位食古不化老師的故事,事後才看看明報《家明雜感》,正如他所言:要做到一個有原則個性、不群不黨、不理流言蜚語、有愛心同理心,不隨俗賣帳、不輕易妥協,所謂迎風而立的平凡人,談何容易,在現實上往往被認定為怪咖。與其說是屬於對逝去的眷戀,不如說是創作人主觀的美好投射,或作為觀眾一個心裡明知無法踐行的憧憬。

令我深為觸動的是,老師最後無奈選擇放棄了自就學以來,數十年安心立命之校園,為的就僅是維護一名學生。世上總有某些人,為了堅持人皆嗤之以鼻的一些所謂信念價值,而將平穩的前景搗毀。故事自然沒有直白他往後的生活,我想他會為能夠忠於自己磊落個性而心安無悔。

片中最後隱約看到另一位由Michael Provost飾演的學生(覺得成套片佢最型仔),在聖誕假回來時失去了自詡的一把長髮,大概是父母讓他可與一眾好友以直航飛機往返,享受假期的代價。每人心中都有一個opportunity cost, 可以是利益權位或非物質的人和物事。當遇到某個誘人的機會,甚或你珍視的人倫關係生活要維持一定經濟條件,要作出取捨時,很多人都會放棄那些形而上的追求。戲裡所要映襯的,是老師Paul Hunham義無反顧的割捨。孑然半生的他,大概沒有要負累的人,不需要過於算計,所要放棄的看似並不多。

再想深一層,他要離開自孩提開始一直賴以庇蔭的空間,這種突變的衝擊與不安之巨,不足為外人道。當我眼見一些老師因著任教學科在本質上的改變,一切已不再一樣,便毅然退出從事半生的崗位,甚至飄泊他鄉,尋找不確定的路。某些人眼中的逃離放棄,在我看來他們的勇氣與嘗試,比很多留下來坐擁及獲取更多的,更值得欣賞。正如我相信學生Angus Tully必定會珍惜老師的犧牲挽回來的機會,在往後的人生路途上做一個更好的人,便是無價。

2023年3月10日 星期五

即使將要失去,仍願散播希望(守護石梨坑村的故事)

石梨坑村許願節,通明燈籠照耀,有人就有光

曾經租住石籬附近舊樓的一個單位。幾年後業主突然通知不再續租,著我一個月內搬走。及後知道原來單位已賣出,幸得友人協助下及時覓得居所,稍減狼狽之態。 

去年末得悉幾位舊學生出生以來的居所石梨坑村,將很有可能被政府強行拆掉,想像她們與家人及其他村民,所面對的徬徨及困難,必定多出很多倍。

石梨坑村在內的綠化帶作為人與其
他動物的緩衝,亦是當區居民休憩
的後花園。
保護既得利益,安居背道而馳
眾所周知,近年政府一直以解決巿民住屋需要為由,強徵土地建屋,很多時選擇性地向最弱勢的人埋手,迫走他們,騰出土地建設並不一定會是公營的房屋。稍近的例子便有元朗橫洲幾個非原居民村遭拆去。其實同區那些已平整,較容易用來發展住宅的「棕地」,卻因屬於較有權勢的人,便得以保留,繼續享有利益特權。

錄播煽情獨白,實質冷酷無情
這幾年官方愛以情緒勒索技倆來鼓動矛盾對立,借一大群遙遙無法上樓者的怨氣,壓向同樣屬於地位低微的寮屋村民身上,政權大概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規劃失當的責任:包括從來沒主動與內地部門協調移民政策、縱容商賈豪強囤積或霸佔土地、樓宇空置稅等方面的不作為,其實才是住屋問題的元凶。

我不禁想到Michael Sandel在《正義:一場思辨之旅》一書的某條哲學兩難題:作為駕駛員,在失控的火車只能選擇撞向一個或五個人這兩條路軌的其中一條,我們應如何選擇?

現實上,設若能讓更多人安居,而犧牲不多於百人的小村,表面看似合理,但我們細想這對村民又是否冷酷無情、不公不義呢?良善的政府理應不像那些謀盡利潤的商賈業主,本有責任保障巿民各種基本生活權利,不應為求達到某種目的,而繼續在所不惜,讓安居數十載的居民流離失所。

拆毁程序公義,逃避真正溝通
略略翻看殖民時期發展鄉郊的文獻,政府很多時是會為居民另覓地方恢復生活生計,例如因建設水塘而協助將村落遷徙。而過去數十年間,政府亦在石蔭石籬附近建成公共屋邨後,才安排讓金山村、石梨坑三村等居民遷入,將他們因發展而受影響的程度減至最低。

而這一次,村民告知,在該地段正在城市改劃第一次諮詢期間,政府人員包括警務的,違規強闖入村民居所進行戶口凍結登記,之後亦只掛上一大疊複雜難明的文件,指明要在限期前遷出,他們卻沒有做到政府該做的事:理應主動向村民溝通,解釋改劃的內容,而不是違反程序公義,令村中老弱擔驚受怕,意欲藉著恫嚇,製造清拆是既成的事實。

但願人長久,是村民也是不少到訪者的心聲

曾看過《推土機前種花》(周綺薇著)一書,那年深水埗收樓重建,時任發展局長林鄭月娥,就算是門面功夫,勉強也曾有過與受影響居民見面對話的機會,現在政府已「進化」到完全沒有接觸/認為無需親身接觸最相關的持分者–—村民,然後索性跳過該有的程序,所謂的諮詢已成了一種走過場的儀式。

就算注定失敗,仍願散播種子
認識成立石籬改劃關注組的成員,大概入世尚淺,對人間還保有一腔赤誠。她們決意勇敢地在近乎必敗的現實下,發自內心地去守護已歷經四代的家園,直至最後一刻方休。我想這比任何一種虛無的家國浮想,來到真切動人。其中一位成員表示,令她們拋開掙扎放棄的猶豫,就是想以自身熟悉的地方,在快將失去之前,努力向同住這片土地的任何人,孕育傳揚一種公共價值信念:關心社會,由在地社區開始。為自己成長生活的地方,紀錄、言說、表達、行動,再天經地義不過。這就是真正愛護我城,令人由衷欣賞的同路人。試問我們又怎可以不理不睬,任由她們孤立無援地去與龐大的行政機關交手應對呢!

村民多次組導賞團讓公眾認識家園,與社區連結,播下希望種子

各位不妨透過瀏覽以下由村民組成的「石籬改建關注組」專頁,了解村落的口述歷史,及周遭的人文生態等紀錄,亦可閱讀其他關心事件公眾的文章、傳媒報道、村民訪問等,認識更多石梨坑村在這個時代坎坷的命運下,掙扎求存的故事。

我們未必可以扭轉政府及城規會的決定,令石梨坑村得以保留,但我們仍可將此地曾經存在過的人和事,永留在心,及向更多人述說出來。至少她們曾經努力過,為以後其他村落,散播一種不放棄、知其不可為而盡力為之的勇氣與精神,縱然這些種子日後無法再植根在石梨坑的地土之上,它們早已不知不覺散落在不同背景不同年紀人士的內心,悄然地長出芽來。


網頁連結
闗注組及第一輪公眾城規會申述的意見




訪問及公眾文章
石梨坑村的記憶(Parks & Trails)











媒體報道




2021年1月9日 星期六

我還可以真嗎?還是只能逃吧。

昨晚無端想起容易上口的一首歌,原來叫《我還可以真嗎?》其時讀緊初中,係個個禮拜睇《笑聲救地球》搞笑電視節目而熟稔這首片尾曲的。當時給創作及主演的胡大為、廖偉雄等人幽默及無厘頭所吸引,然後上堂或課餘也會嘗試模仿、二次創作一些搗蛋或自以為搞笑的行為,調劑平靜的校園生活。

若現在播放,事前會說經過專業訓練(無論打或被打的黃一山)


歌詞道出六四後九七前不少人的心聲。當時年少無知的我自然不太明瞭,只當是一首琅琅上口的兒歌去聽去唱
(事實MV用了大量八十年代末出世的小朋友做臨記也有其深意)。但又或許當時不知不覺被那種過渡期氛圍所感染,直到現在才浮返上面,「發病」起上黎。好不容易捱到2021年,身處外在環境崩頹悲觀的情勢,與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這首MV很容易搵,但嘗試打歌名找歌詞,無論以原名或「Charlie Charlie Chit……」,在Google頭幾版都只有簡體字的結果。不知將來那一天,連這種委婉地表達對世情的無奈,及(升高左一個key既最後一段)積極面對未來之道,也會容不下來。


《我還可以真嗎?》

原曲:鳳陽花鼓

詞:胡人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口一個,最怕因口多隨便亂嗡野
我決定每晚食話梅和食蔗,唱卡拉OK唔想多講嘢
收起個口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耳仔一對,最怕假消息當咗真的聽
我決定朝朝聽如來佛經,晚晚聽CD從此不打聽
塞起對耳仔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眼睛一對,最怕睇得多重加谷鬼氣
我決定天天睇小說和大戲,晚晚打TV GAME,煩惱不須記
掩起對眼睛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腦袋一個,最怕諗得多,強迫思想錯
我決定休息即飛去多倫多,咪理啲NEWS重複咁廣播
扑散個腦袋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廢人係我,仲有幾億個,遠處的清風,如今吹醒我
這氣候今天如洪流掠過,叫我應開放,重新找真我
追蹤理想點算犯差錯,講真相冇犯錯,聽真相冇犯錯,睇咯!諗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詞人在最後一節,說到「廢人幾億」。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人口已有十億鬆啲。大概是說我們好大部分華人,自六四嘎鳴後,都不能再活在相對自由開放的社會,只好埋首吃喝玩樂,跡近廢人(老實說我近日都有這種心態,很想打返機莫問世事)。香港人,也伴隨著回歸而殊途同歸。我們不少人,或許也曾有過一絲憧憬泡影,事實上更應如一些切膚體會過內地共黨治下活存的人,早就不該有任何天真期許。歌詞隨後寄語洪流雖強橫,所向披靡,但總會「掠過」,勉勵我們在困難時候仍「應開放,重新找真我」,並推翻之前四節所說的「非安全勿視、勿聽、勿言、勿思」。作詞者胡人,應是節目一員胡大為,他業已移民加拿大,我城的這幾代人,是否只有離開一途,才能夠繼續保有自由的靈魂!

看完MV,為電視城古裝街數以百計小朋友的cast而驚訝,因為當時無線拍的古裝戰爭片,茄喱啡士兵都不是太多(例如《太平天國》,鏡頭下常現空蕩位而穿崩),這群「八十後」小義工應該只需一杯雪糕或糖果已心滿意足(不用霞姨飯盒)。勾起第一年踏足社會出黎做代課時,都試過帶班Form One去電視城(唔記得係填電視周刊報名定係試後活動,依家TVB!不了),計落她們同拍野班小朋友都是出生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那年的學生,沒有一個再有聯絡,不知現在她們過得怎麼樣?

前陣子亦重聽某CD的一曲,所述與以上境況何其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曲風為直抒胸臆的怒喊,還是委婉隱約的嬉謔。

當失去了問號 自覺找到安穩
連喊也小心點 笑也謹慎
用了半生光陰學會不懂作聲 鳴呼哀哉

逃過人間 逃不過聚散
忘了回家 是否可折返

《逃》

曲、詞:黃貫中
編曲:黃貫中、恭碩良

https://youtu.be/PIk6K5w_a7w